第178章

我們剛走進巷子中，便看見卓岳那間屋子的院外放著一口箱子。他居然真的就這麽將黃金放在了巷子裏，而自己卻站得遠遠的，停在了巷子的另一邊出口處，手上還夾著一根紙煙，在那抽得意定神閑。

我和季明媚已經看清楚了他的長相，正是之前我們在這裏見到的那個“周尋山”。雖說他直接參與制造了文嶺山崩和草堂竊書，但我此刻看著他悠然自得的模樣，卻還是情不自禁對他有些肅然起敬。

面對荷槍實彈的保安團還能如此悠閑，不得不說，這真是個天生的匪徒。

肥仁兄見狀咂了咂嘴，似乎也有些驚奇他真的將黃金放在了巷子裏，不過卻沒說什麽，而是直接帶著我們走到了箱子前。保安團的壯丁將箱子打開，肥仁兄上前親自查驗了一番，每一根金條都檢查了一遍，然後才將箱子蓋上，吩咐壯丁們將箱子擡走。

就在這時，卓岳忽然出聲道：“別動。”

我們都擡眼去看他，卓岳將嘴裏的紙煙拿下捏在手裏，做出將放未放的姿勢來，然後說道：“放他們過來。”

肥仁兄笑道：“黃金已經到手，我要是不放呢？”

“那你們就一起去死吧。”卓岳說著，將手上的紙煙丟到了地上，地上頓時響起了茲拉茲拉的響聲。我和季明媚這才發現，原來整條巷子的地上竟鋪著一層黑色細塵。紙煙一落地，那些細塵便嘩啦啦燒了起來。

“火藥！”我和肥仁兄同時打了個哆嗦。肥仁兄忙叫道：“慢著慢著，我放人！我放人！”

卓岳聞言“哦”了一聲，將紙煙又撿了起來，用腳將後面的火藥踢開，火苗頓時又被終止了。季明媚疑惑地道：“他那邊離這邊這麽遠，只要抱起箱子快步跑出巷口，火藥都還沒燒過來，又有什麽用？”

“這整條巷子都鋪滿了火藥，上面的一層只是用來導火的，真正的火藥不知埋在巷子的哪個地方。箱子在巷子的正中間，只要上面的一層真的被點燃，燒起來便極其之快，不管往哪邊跑都會被追上。屆時引爆火藥，我們便都是屍骨無存！”

季明媚打了個寒戰，忙對肥仁兄道：“那你還是讓我們過去吧，反正黃金你也拿到手了。”

肥仁兄朝我們做了個請的手勢。我與季明媚交換了一下眼神，又同時去看王紅爾和周尋山。王紅爾朝我們點了點頭，周尋山卻沒看任何人，而是徑直朝巷子那邊的卓岳行去，我們也跟在他後面。

肥仁兄並沒有輕舉妄動，而是目送我們一路走到了卓岳跟前，然後才舉起雙手，問道：“我們能走了嗎？”

“等著。”卓岳還是言簡意賅，示意我們都從這邊的巷子口走出去。我們依言走到巷子外，赫然發現巷子口居然停著一輛汽車。

這時候的汽車一般只出現在大城市，一般小城小鎮的人對它都是聽說過沒見過。小地方即使偶爾會有幾輛車，也是主要供政府、軍警等要害部門使用。而眼下卓岳竟然能弄來一輛車！

難怪他有恃無恐，可以脫離保安團的追捕。我走南闖北這麽些年，雖不至於沒見過汽車，卻也從未坐過。王紅爾快步走到車旁將車門打開，拉了拉周尋山，示意他趕快上車。周尋山倒是很順從，果然爬到了車上坐定。

然後王紅爾招呼我和季明媚也趕緊上車，她自己則坐到了前排副駕，隨即便對著卓岳喊道：“走了！”

卓岳應了一聲“好”，將手中的煙蒂一彈，彈向了肥仁兄等人的方向。他們離得頗遠，煙蒂自然彈不到肥仁兄跟前，卻掉在了離箱子丈許的地方。地上馬上便茲拉茲拉又響了起來，仿佛有條火蛇正吐著信子在示威。

肥仁兄等人大驚失色，兩個壯丁抱起裝著黃金的箱子，每個人都沒命地朝著另一邊的巷子口奔去。我在車上看著肥仁兄肥碩的身姿，心中忍不住閃過一個念頭——原來只要屁股後面有火，胖子的身姿也可以如此矯健。

卓岳趁這光景回到車上迅速將車啟動，汽車轟鳴了一聲，按捺不住撒開性子便往前沖去。卓岳開車極其迅猛，輪番臨幸油門與剎車，將車內的我們一時甩到後椅背一時拽到前椅背。我之前從未坐過車，此時感覺五臟六腑都在跳舞，肚子裏有個哪咤在鬧海。

等我再也忍不住時，頓時就“呃”了一聲，肚子裏的存貨全都湧了上來。偏偏我是坐在季明媚和周尋山中間，此時又不靠車窗，吐都沒地方吐。我強忍著眩暈轉頭看了季明媚一眼，季明媚顯然已經聽到了我的那聲“呃”，這時正滿臉驚恐地瞪著我。

我想到萬一吐在她身上，後果難免有些不堪設想，只好又強行扭過頭，立時便一個忍不住吐在了周尋山身上，將他吐了個滿身狼藉。周尋山倒是沒有勃然變色，只是皺眉看了我一眼。

吐完之後，我頓時感覺身心舒爽了許多，就是難免對周尋山有所歉意。正要開口說話，這時，讓我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。周尋山非但沒有責怪我，居然還伸手過來，在我後背拍了拍！

我整個人頓時僵住，因為這種親昵的舉動一般只發生在親密的人之間，而我與周尋山還是第一次見面。我雖然對他極為抱歉，卻還是不習慣他的這種舉動，僵著身子對他道：“對……對不住周先生……”

周尋山輕微搖了搖頭，示意我無須多言。這時王紅爾從前面遞過來一塊布，周尋山接了過來將身上大致擦了擦。此時車子已經開出了卓岳家附近的那條路，直奔城外而去。我在後座問卓岳：“我們這是去哪？”

卓岳隨口應道：“先離開此地再說，越快越好。”

“保安團的那些人，或許已然全被你炸死在了巷子裏。”我強忍著悲憤，“你既然有車可以逃離，何必還要下此毒手？”

卓岳轉過頭往後瞥了一眼，“要是他們真的被炸死了，我還用這麽急著離開這裏嗎？”

我一楞，“那巷子裏的那些火藥？”

“就面上那薄薄的一層，底下什麽也沒有，所以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。”卓岳答道，又踩了一下油門。

我聞言心中一寬，不過隨即又盯住了他的背影不放。就是前面的這個人，一手制造了文嶺山崩和草堂竊書。雖然還不知道魏家慘案與他有何關系，但想必也有所關聯。我這一路上的追索與探究，答案便全在這個人身上。

而眼下他就在我的眼前，想及此處，我忍不住心中氣血翻湧，無數的質問與怒火幾乎就要噴薄而出。可就在此時，我們座下的車子卻忽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叫喊，緊接著我便感覺到車子的輪胎與地面急促地摩擦了起來。

然後整輛車子便失控了，因為速度過快，整輛車朝著爆胎的一面打橫了過去，隨即便重重地撞上了一個東西。我們在車內也被狠狠地甩向了一邊，就像有只看不見的手拽住了我們的腦袋，死命地往硬的地方磕。

我們全都被撞得不輕，哀號聲此起彼伏。我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，車子早已被迫停了。卓岳和王紅爾掙紮著打開車門，又過來將後面的車門打開，將我們三個都拖了出去。我從車上下來後，這才看到車子前面擺了好幾個拒馬。

再看看車子後面，這一路上都被撒了許多的鐵釘，車胎正是被鐵釘紮破的。雖然遭逢突變，卓岳卻面色沈穩毫不慌亂，示意王紅爾帶我們躲入一條小巷之中，他自己則斷後掩護，獨自一人擋在了巷子口。

在他揮手示意我們先走的那一剎那，縱使我心中對他有百般怒火，也還是忍不住覺得此人有些威風凜凜。季明媚更是激動得兩眼放光，死死拽住了我的衣袖，差點就沒喊出一句：“看，英雄！”

卓英雄鎮定地擋住了巷子口，猶如神兵天降，正當我們以為他要來一招喝斷長阪坡時，肥仁兄已經帶著人出現了。只見肥仁兄同樣鎮定地一擡手，只聽見“砰”的一聲槍響，然後卓岳就整個人晃了晃，腳一軟癱倒在地。

他倒地時身子有些盤旋，所以雖然背對我們站著，卻是半側著倒下，清清楚楚地讓我們看見了他胸前中槍的創口。創口鮮血淋漓，卓岳捂著創口，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這就死了，眼睛還瞪得大大的，仿佛在問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
我哪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啊，眼見好好的一個英雄，馬步還沒站穩就死了，我也很茫然好嗎？

“卓岳，這就死了？！”季明媚也很震驚，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我。我同樣不敢置信地回望著她。

“再不跑，死的就是你們了。趕緊跑啊，發什麽呆呢！”王紅爾朝我們大喊一聲，轉身就拽著周尋山沒命地往前跑。

季明媚反應過來，嚇得一哆嗦，急忙扯了我就跑。我有些麻木地跟著她的腳步亂跑，一路上都還不敢相信，卓岳居然就這麽死了。在此之前，我們一直認為胡小天才是文嶺山崩的幕後之人，種種的跡象也都指向了他。

可現在卓岳浮出水面，他又和周尋山關系匪淺。那麽胡小天與卓岳、與周家又是什麽關系？眼下既然卓岳已死，在沒找到胡小天之前，所有的答案便都著落在了周尋山身上。我想及此處頓時一咬牙，想著無論如何都要先從眼前的困境中突圍，否則若是我們都死在了這裏，所有的事便都將不了了之。

我是常年在路上的人，這時腳下開始發力，自然速度便上去了。原先是季明媚拉著我，到後來反而變成了我拉著她。前面的王紅爾年紀不小了，又是女子，很快速度便開始慢下來，等轉過一個街角時，我們就已經趕上了她與周尋山。

王紅爾氣喘籲籲，見我們趕到了她身旁，頓時松開了周尋山的手，將他推給了我們，急聲道：“你們帶他先走，快！往前面那個巷子裏去，左手邊第三間房是虛掩著的，你們在那裏躲一躲。我去將後面的人引開！”

她說著不由分說便往前推了我一把，緊急關頭我也無暇與她客套。周尋山在監牢中常年不見天日，身子本就孱弱，這時跑了這些路也疲憊不堪，整個人幾乎癱軟在地。我見狀只好與季明媚一人一邊幾乎將他架了起來。

好在王紅爾說的巷子就在前面，只要她能將保安團的人擋上一擋，待我們進了巷子躲入她說的那間房子，整條街上那麽多房子，保安團要找我們便沒有那麽容易。只要保安團往另一條街追去，我們便可從房子中出來，屆時再順著來時的路逃走，保安團的人想不到我們會順原路折返，應該可以躲過追捕。

我想到這裏頓時一鼓作氣，與季明媚一道架著周尋山往前奔去。臨走前我回了回頭，看見王紅爾這時不知從哪摸出一把槍來，居然正在和保安團的人對射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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